长明灯
文/李晓楠
提起过年,留给自己印象最深的还是母亲的长明灯。北方人过年喜欢吃饺子,腊月二十九、除夕夜、初一、初五都要吃饺子。饺子平时也能吃。点长明灯却不同。年三十儿的灯光是要长明的,一整夜都要灯光明亮。当然这是母亲按照祖上留下来的习俗,用母亲的话说,要亮亮堂堂过大年。在我们那里的农村这个习俗依然延续。
如今,亮亮堂堂过大年已经早不是问题。今年,母亲特殊的高兴,“煤改电”后,再不用守着炉子了,干净了、暖和了,人的精神头足了。照旧是夜色浅淡的时候,所有屋子的灯都要打开,来年有一个敞亮的好日子,凡事顺利。年年都有新的变化。
有的时候,想想过去,往事是一种沉淀,更是一种变化,流淌在心间化作一股清泉,哪怕是陈年的烂芝麻烂谷子,有父母的亲情在里面,就回不舍。父亲和母亲都属牛,49年出生,与共和国同龄。母亲总是在年三十儿给我们讲她小时候过年的事情,听得多了记在心里,慢慢的,传统的东西就流淌了下来。她们小时候,煤油灯的煤油都用不起,姥姥每年的年三十儿就用棉花搓成细细的灯芯,将做饭用的豆油倒在碗里一点儿,棉花灯芯粘了油,伸出头儿在碗边,点燃,如萤火,照亮的不是土坯屋,是老百姓的盼头。再穷年三十儿的灯也要点燃,这要影响一年的运气,家家如此。
1970年,母亲和父亲成婚,那时我们家族人口多,爷爷和他的堂弟家一起过日子,二十多口人,日子紧吧。母亲结婚第一年就提出了年三十儿要点灯,其实祖母是知道这个习俗的,也知道那是农村取吉利的。祖母掌管着一大家子的吃喝洗涮,不是祖母抠门,一大家子过日子本就捉襟见肘,不舍得那一点点煤油。其实那时很多家根本点不起灯了。祖父往往站在儿媳的立场,坚持点灯。穷日子过怕了,全家人还是盼着早早过上好日子,都同意点灯,祖母就用一年的时间来积攒年三十儿的油钱。每年母亲都守候在煤油灯前,生怕灯灭了,盼望着来年人畜兴旺,有个好年景。
记得那是过完年正月去拜年。虽进“五九”(“五九、六九”看河边柳)没有风,干冷,坐在老叔老式自行车的后座,双手拽着他的衣角,生怕摔下去。那时,村子里的人都把那样的自行车叫“大铁驴”,重量如同现在自行车的五倍,特殊的长。紧张的时不时用小手拍拍裤兜,兜里是我拜年挣来的压岁钱,总共九毛,姑奶奶给了五毛钱,去的几个孩子,我挣得最多,姑奶奶说,我是娘家的长孙,和别人不一样,自然给的多。二弟挣了六毛,他欢天喜地的乐坏了。那天是正月初七,正是拜年的日子。冬天天短,姑奶奶却喜热闹,娘家来人了,自是留到了天蒙蒙的快黑了才让回来。我遐想着,我要将钱让母亲帮我存起来,买蜡烛用。那时已经有电了,却时常停电,最初的电灯,泛着微微的黄光,但已然比晃悠悠的煤油灯明亮许多。好奇小葫芦里发出的光,期盼着更明亮的灯,因为没电的日子,大家熬够了。有时赶上年三十儿停电,母亲就点上蜡烛。我就偷偷攒钱买蜡烛,母亲高兴,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母亲总这样夸奖我。
远远地望见低矮的房子,那是我的家。村子里的大人都说那是防震房,两年前的大地震家家的房子都倒了,后来长大了,才知道那是一场灾难——唐山大地震。没有木板,外面的门是树枝拼起来的,钉着油毡,夜里,风打房门,啪啪的响,屋子里除了一盘小炕,两个人转身都费劲,就是这点有限的空间。我和弟弟冲到家门的时候,姑姑阻拦着不让进去。其实,房门外就是街道,根本没有院子,我们能听见里面的声音。母亲痛苦的呻吟着,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,胆怯的靠在墙角,就那样站着。“使劲,不是头胎,没问题的。”是宋妈的声音。宋妈就住在我们一条街,时常会看见她拿着白布包,我始终好奇白布包里面是什么东西,终究没有敢问。村子里的人都很尊敬她,看见过有往她家里送鸡蛋和红糖的。脚站麻木了,二弟流出的鼻涕就挂在嘴唇上,大概冻上了。屋里的灯亮了。母亲还在时不时的呻吟着。“姑姑,母亲怎么了?”姑姑出来倒水的瞬息,我追上去问。“你母亲在生孩子,忙乎的把你俩忘了,你俩进来吧,但就在外间待着,不许进里屋。”我们已经是获得了重大的恩赐,外面太冷了。外间的灯光昏暗,没有坐的地方,我们就坐在了柴草上,锅里冒着热气,姑姑进进出出,端进热水,又端出来。我看见端出的的水带着血腥味,害怕的我不敢再看一眼。爸爸归来的晚,也站在外间,不停地张望,但没有进到屋里。后来听老人讲,妇女生孩子,男人是不许见的,不能见到血污。那自是迷信。
突然,屋子全黑了,也没有听见母亲的声音,紧张的我心跳到了嗓子眼。弟弟抓着我的衣角,整个身子压在我的身上。“快找蜡烛,真凑巧,生孩子停电。”宋妈嚷着。嘈杂了一会儿,烛光亮了,母亲的声音也大了。“把蜡烛拿的靠近些,看不清。”宋妈的声音更大了。“现在国家的能源短缺,停电是常事,也没有啥抱怨的。”父亲好像是自言自语。突然,听见婴儿的啼哭。“又是带把的。”宋妈嚷着,孩子生出来了,就是我的三弟,后来取名光明。
当我醒来时,躺在姑姑的被窝。想必是被姑姑抱到了奶奶家。第二天的晚上还没有来电,听见爷爷说,买蜡烛多费钱,有了电多好,电费生产队出钱。我才知道,那时家家用电是不用个人花钱的。“电不够用的,听说主要是供大城市用。”老叔插嘴说。大家就你一句,我一句的聊天,但是不点蜡烛的,爷爷说那样费钱,偶尔会点上煤油灯。
七天后,我们见到了母亲,我高高的举起挣得的压岁钱让母亲看。“母亲,压岁钱你攒着,等再生弟弟的时候,没电买蜡烛。”屋子里的人都笑了,笑声传出老远。姑姑说:“将来就不缺电了,随便用,你妈再生孩子一定不会停电了。”大家又笑了起来。我不知道,父亲是喜欢女孩的。有时,我就总是在心里期盼,别停电。可那时停电是家常便饭。我上了小学停电的次数就少了,晚上在灯下能痛快的写作业了。不懂得电从何而来,只知道它和太阳一样,能给我们带来光明,它是温暖的,越发的离不开它了。那时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。
回想起来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。如今每当夜幕降临,屋子里亮亮堂堂的,母亲从不吝惜电费钱。我们总是开玩笑地说,母亲在支持电力事业。母亲却很正经的说,电也不能浪费,我是喜欢亮堂。母亲心里越来越亮堂,我也从事了二十多年的电力外线工作,穿梭在铁塔银线之间,留下深深地足迹,把光明带给更多的人。
每年的长明灯就像是新的希望,那是母亲的坚守,更是我们的光明之梦,黎明出发,点亮万家,畅想着电带给人民美好生活的向往。谁能够想到,如今的特高压电网已经走在了世界的前列,泛在电力物联网的建设必将成为电力发展的一道最美丽的彩虹。母亲如今年岁大了,却时时关系着电力的发展,每每有关于电力的新闻都会聚精会神观瞧,她总是说,那里有我孩子的努力。仿佛我早已成为了她的骄傲。妻子也开始了关于长明灯的传承,年三十儿在母亲的指导下,点燃长明灯,将阳光般的温暖送到母亲的心里,也送给明天的希望。
成长岁月中不断更替的灯盏,陪伴了我一路的成长,也印证了家乡一天天变得富裕和美好。唯有长明灯照亮着我们一家的过去与未来,也同样照亮了脚下这片土地的过去与未来。